一些先進的大都市如紐約、波士頓等的公共衛生設施並不好,有的甚至完全付之闕如。這些城市的公共衛生情況非常糟糕,例如死掉的動物被丟棄在街道旁任其腐敗,未經巴氏滅菌的牛奶也放在生銹的鐵罐中公開販售。
在紐約市,1/3的死亡人口是1歲以下的嬰兒。1902年,紐約市貧民窟的「地獄廚房」(Hell Kitchen)區內,每周就有1,500個嬰兒死於傳染病,傳染病對人類社會造成的傷害可見一斑。
那時的人們只有在生病時才會去找醫師,關於預防醫學,則是聞所未聞。既沒有公共衛生醫師和護士,也沒有公共衛生政策。此外,很難想像在民主先進的美國,當時的女性還在為爭取投票權而四處奔走。但是隨著時代的發展,情況開始逐漸改變。
家世與求學過程
1873年11月15日,貝克醫師出生於美國紐約州波基普希鎮(Poughkeepsie)中的一個富有世家。她的父親奧蘭多(Orlando Daniel Mosser Baker)是一位貴格教派(Quaker)的律師;母親珍妮(Jennie Harwood Baker)則是最早在瓦瑟學院(Vassar College)就讀的女性之一,該學院和國人熟悉的衛斯理學院(Wellesley College,即蔣夫人宋美齡女士就讀的學校)同是美國歷史最悠久的女子七姐妹學院之一,校址就位於波基普希鎮。她的姑姑艾碧(Abby Baker)自幼便鼓勵她追求知性和勇於挑戰傳統觀念,這對於她日後決定習醫有很大的影響。
她的家庭最初也安排她進入瓦瑟學院就讀,但是在她16歲時,父親不幸罹患傷寒病逝,因此她不顧家人與親友的反對,決意進入醫學院做一位濟世救人的醫生。當時,醫生幾乎都是男性,唯一的一所女子醫學院是由美國第一位女性醫師依麗莎白.布萊克威爾(Elizabeth Blackwell, 1821-1910)於1868年創立的「紐約婦兒科醫院附設女子醫學院」。她在1894年進入該女子醫學院就讀,全班只有18位學生。
經過4年密集的學習,她在1898年畢業獲得醫學學位(M.D.),隨即進入波士頓市的新英格蘭婦幼醫院(New England Hospital for Women and Children)實習,同時在一所位於波士頓市最糟的貧民窟的診所擔任門診工作。貝克醫師在這個診所中首次了解到在一個城市的黑暗角落中,擁擠而貧窮的民眾所遭受到的醫療照顧是何等貧乏。
美國第一位女性衛生官員
不久之後,貝克醫師和她的一位實習醫師室友一同前往紐約市,在中央公園附近設立了一間診所,想在醫學上有所發揮。但是她發現僅是診療一些病人,所能做出的貢獻比較有限,且收入也無法糊口,於是她接受了紐約市衛生局醫學檢查員的職位。她的工作內容包括檢查學校中生病的孩童,並且設法控制傳染病在校中蔓延,她也因此成為美國歷史上第一位女性公共衛生官員。
1902年,在紐約市惡名昭彰的貧民窟「地獄廚房」區中,每周有1,500個兒童死於痢疾。該區之所以被稱為「地獄廚房」,是因為當地的環境非常惡劣,到處充斥著衛生不佳的工廠和屠宰場,居民以逃避愛爾蘭大飢荒而移民於此的為主。
貝克醫師身為女性,在工作上受到許多不公平的待遇,因此調查該區生病孩童的苦差事也落在她的身上。但是貝克醫師並不退卻,她親自挨家挨戶地查訪,詳細調查各種傳染病病患的狀況,包括痢疾、天花、傷寒等。
在她日後的自傳《為生命奮鬥》(Fighting for Life)中,她描述了這段經歷:「我接受這一艱苦的考驗,我所負責的區域是紐約市西區舊地獄廚房的中心地帶。這區充斥著熱氣、臭味,它的骯髒令人不可置信。我一階階地爬上爬下,一戶戶地敲門,遇見一個個醉醺醺的酒鬼,見到一個個骯髒的母親,以及一個個垂死的兒童。」
1908年,紐約市衛生局設立了一個兒童衛生部門,任命貝克醫師為部門主任,她也因此成為美國史上第一位衛生部門的主管。在這職位上,貝克醫師開創了許多創新的公共衛生和教育制度,進而推展到全美國。這些制度後來還影響了許多其他國家的公共衛生政策,拯救了無數的孩童免於傳染病的死亡威脅。
為了解決兒童的健康問題,貝克醫師在全紐約市內推行了一個護理計畫,她召集了30位護士成立一個團隊,挨家挨戶去拜訪孩童家庭。她親自教導母親基本的衛生、營養和保持門戶通風的觀念,以降低兒童的死亡率。這個計畫在貝克醫師的領導下獲得空前的成功;1908年夏季在她所負責的區域內,新生嬰兒死亡人數由原先的每周1,500人降至300人。
在學校方面,紐約市各學校肆虐多年的頭蝨和砂眼問題,也在她的規劃下逐漸消失。此外,在這個護理計畫之下,還設立了免費的牛奶供應站,提供貧苦家庭兒童營養。貝克醫師還針對嬰兒研發了一個新的牛奶配方,把全牛乳加水稀釋,並添加鈣質和乳糖,以適合嬰兒食用。
她在這職位上的貢獻還包括:使用硝酸銀滴眼劑,來預防新生嬰兒因眼睛受到淋病球菌的感染而失明;設計安全又舒適的新生兒服裝;允許考取正式執照的接生婦執行居家接生的醫療業務;成立「小媽媽聯盟」,教導8、9歲的女童協助工作繁忙的母親照護幼兒。其中最後兩項計畫曾引起許多爭議。
在接生婦方面,當時紐約市有許多外國移民孕婦,一方面因為經濟因素付不出醫院的生產費,另一方面也不習慣在醫院由男性醫師接生,而情願找女性接生婦在家生產。有人(主要是一些男性醫師)認為在家由接生婦接生,嬰兒所得到的照護比不上設備完善的醫院,因此死亡率會較高。但是貝克醫師認為應該考量民眾的實際需求,堅持執行這個計畫。後來事實證明這個計畫是成功的,統計資料顯示居家接生的嬰兒死亡率不但沒有增加,反而還略低於醫院出生者。
在「小媽媽聯盟」方面,也有許多反對者認為這個計畫只是替那些不負責任的母親找藉口,把照護幼兒的責任推給年齡較長的女兒,母親本身卻跑去飲酒作樂或看電影。但是貝克醫師深深了解低下階層民眾的實際生活環境,和許多母親必須工作養家的困境,因此她仍然大力推動這個計畫,最終也獲得相當顯著的成效。
由於貝克醫師在紐約市衛生局兒童衛生部門的工作太成功了,還曾引起一些紐約市醫生的抗議。有30位布魯克林區的醫生聯名簽署了一份請願書,向當時的市長抗議。他們認為應該裁撤這個部門,因為它把兒童的健康照護得太好,使得醫師的工作面臨威脅。貝克醫師則對市長表示,她認為這封請願書是對紐約市兒童福利部門的肯定和恭維。毫無疑問,社會制度該轉變的時機到了!貝克醫師正是點燃這時代風潮的先驅!
追蹤「傷寒瑪莉」事件
貝克醫師職業生涯中最被人津津樂道的一件事,就是她追蹤「傷寒瑪莉」的經過了。傷寒是一種經由飲食傳染的疾病,具有很強的傳染力,它的病原微生物是一種革蘭氏陰性的沙門氏傷寒桿菌(Salmonella typhi)。患者的症狀包括持續性發燒、頭痛、不適、厭食、脾臟腫大、身軀出現紅疹等。
1902年,瑪莉改到另一名律師家中幫傭。2周之後,家中有7位成員染上了傷寒,1位洗衣女孩還因此喪生。1903年,她離職到紐約州的綺色佳(Ithaca, New York)擔任一個家庭的廚師。咸信她是當地一次大規模傷寒流行病的元兇,導致1,300人死亡。
1904年,瑪莉又轉到紐約市的長島區工作,3周之內有4位同時工作的僕人染上傷寒。1906年,瑪莉再度換到另一位新雇主家工作,同樣的,1周之內有6人染上傷寒。2周後,她又更換到新雇主家工作,並造成1位洗衣婦染上傷寒。傷寒如陰影般地跟隨著她四處散播,她也因此被人懷疑是散播病原的元兇。總計在1901~1907年間的紐約市,確認經由她散播細菌而造成了22人感染傷寒,其中1人死亡。
1906年,紐約市衛生局僱用了一位警署醫師喬治.索普(George A. Soper)展開追蹤和調查,他首先注意到這些案例似乎和瑪莉有某種關聯。1907年,瑪莉用假名在紐約市一個家庭中擔任廚師,在她工作2個月之後,家中有人感染到傷寒。
貝克醫師被派往瑪莉工作的地點訪視和採樣。在第一次訪視時,瑪莉當著貝克醫師的面,把大門狠狠地砰的一聲關上。
第二天貝克醫師帶著幾名警察再次拜訪,瑪莉仍然試圖甩上門,幸好一位警察機警地把腳伸入門內,強行進入。瑪莉轉身向內逃跑,竟然無影無蹤。貝克醫師從後窗望出,注意到牆邊有一把椅子,雪地上則留有一行腳印,結果瑪莉從鄰居家中的壁櫥中被搜出。但是瑪莉非常不合作,拒絕抽血和採集糞便檢體,最後被強行羈押,用救護車送往醫院。她的血液和尿液雖呈現陰性反應,糞便中卻檢驗出傷寒桿菌。
1907年3月20日起,瑪莉被羈押並隔離在威拉德.帕克醫院(Willard Parker Hospital)2年多。隔離期間,醫院嘗試了所有的方法來清除她體內的傷寒桿菌,但是都未能奏效。在瑪莉承諾每3個月回醫院報到追蹤檢驗,並且不再從事廚房的工作之後,她於1910年獲釋。
雖然瑪莉本身也感到懊惱,但是廚藝是她唯一的謀生技能,因此在她獲釋後,立刻逃跑並更換姓名在紐約市的史隆婦女醫院(Sloane Hospital for Women)擔任廚師。結果又造成了25人感染、8人不治,其中還包括醫生和護士。1915年她再度被羈捕,並送到北兄弟島(North Brother Island)終生隔離,直到1938年去世為止,共隔離了23年。死後解剖屍體,在她的膽囊中發現大量的傷寒桿菌。而惡名昭彰的「傷寒瑪莉」也成了她的代名詞,永遠在人類歷史上留下紀錄。
爭取女權之路
貝克醫師所處的年代,無論是在社會制度或是在工作領域上,女性都無法享有和男性相等的待遇和權利,尤其是在醫藥這一行。她好不容易才進入醫學院求學,因為當時全美國只有一所醫學院願意收女性學生,而這所醫學院還是美國第一位女姓醫師依麗莎白.布萊克威爾於1868年創立的「紐約婦兒科醫院附設女子醫學院」。
獲得醫學學位之後,在工作上也遭受到許多的歧視。例如她初到紐約市衛生局工作時,就被派往貧民窟做家庭訪視。後來由於她的努力和堅持,成功地大幅改善兒童健康和降低死亡率,但是仍然得不到男性醫師的認同,甚至遭到打壓。
當她被任命為紐約市衛生局兒童福利部主任時,有6位男性醫師憤而辭職,因為他們認為在女性手下工作是丟臉的。後來當她在這職位上申請終身職時,遭遇到更大的壓力,甚至有人要求她離職。所幸她受到廣大輿論的好評,眾多受惠的母親還遊行到市長官邸力挺她,而得以過關。
1915年,紐約大學醫學院成立了一個公共衛生博士學程,當時的院長威廉.派克(William Park)邀請貝克醫師擔任課程的講師。於是她提出進入這個學程的要求,以便取得一個正式的公共衛生學位。但是派克院長以醫學院不收女生為由,拒絕了她的提議,於是貝克醫師也拒絕在這醫學院擔任講師。經過一年多,派克院長仍然找不到合適的人選來授課,最後只好接受貝克醫師和其他女性申請加入這個博士學程。
她初次赴任上課時還發生了一段插曲。她回憶當時的情景:「我站在講堂中央,四周被一排排高聳的座椅所包圍,而座椅上坐滿了任性、不耐煩、無情的年輕男士。我望過他們,然後開始我的講課。但是我還沒開口說出第一個音節,他們就發出如雷鳴般的掌聲,不斷喧鬧,還露齒大笑。」貝克醫師只得大聲吼回去。在這課程結束時,學生終於回報以溫暖的鼓掌。在她15年的任教中,這種事總是一再地發生。
由於長期遭受性別上的歧視,因此貝克醫師挺身而出,致力於爭取女性在社會上享有和男性同等的權利及參政權,成為一位知名的女性主義者。她和其他5位女性成員成立了一個推動平等投票的聯盟,並參加第1屆爭取投票權的大遊行。
她還和其他女權成員到白宮晉見美國總統威爾遜(President Woodrow Wilson, 1856-1924),要求總統支持授予女性投票權的美國憲法第十九修正案;這修正案規定美國政府不得因為性別而否認或剝奪公民的投票權。經由這些先驅們的努力,1920年美國第66屆國會終於通過了美國憲法第十九修正案,美國女性也才得以享有和男性平等的投票權。
貝克醫師的足跡,遍布各種社會運動和組織
貝克醫師是一位積極參與各種專業和社會活動的人,她是許多學會的會員,並在學會中擔任重要職務或顧問,包括極具影響力的非正統學會(Society of Heterodoxy),這學會於20世紀初期,在串聯美國女性組織工作上扮演重要的角色。她是紐澤西州克林頓婦女感化計畫的理事與顧問;她是紐約州婦幼醫務與兒童福利基金會的榮譽會長;她也是美國兒童健康學會的創始會員,並曾擔任會長;她還擔任過美國衛生學會和美國醫學婦女學會的會長。
此外,她也是美國參加國際聯盟(League of Nations)的首位女性官員。她退休之後,還活躍於25個以上的委員會,致力於促進兒童的健康與照護。雖然她在醫學界曾做出無與倫比的貢獻,但或許是身為女性,貝克醫師終其一生並未獲得公共衛生的博士學位。
貝克醫師終生未婚,全心致力於推動兒童健康,她雖然於1923年從公共衛生工作上退休,但是從未停止推動婦女平權的社會運動。1933年起,她遷居到紐澤西州斯克爾曼市(Skillmann, New Jersey)的崔維納農莊(Trevenna Farm),與知名的美國女權運動人士路易絲.皮爾斯醫師(Dr. Louise Pearce, 1885-1959)、著名作家艾達.威麗(Ida A.R. Wylie, 1885-1959)等人合住;偉大的心靈似乎總是互相吸引。
這幾位事業有成的女性先驅都犧牲了個人的婚姻和家庭,為著理想而努力奮鬥;但是相對的,成功的男性卻往往能在創造事業的同時,也享有幸福的婚姻生活。緬懷先賢,不勝唏噓,我們今日號稱民主進步的社會,在法律上、社會制度上和人們的心態上(包括女性本身),真正做到性別平權了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