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詩經》是中國文學史上最早的一部詩歌輯錄,其中的詩歌大都是周代的作品,年代大約在西周初年到東周中葉,歷時五百多年。《詩經》做為「五經」之一,是傳統文化的基礎與學術思想的根源,在中國文學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。
《詩經》中蘊含著豐富的語文、民俗、文化、政治等史學資料,歷來受到文學家、美學家、詩家等的推崇,爾後也成為後世學習的典範。這或許是為什麼孔子要說「不學詩,無以言」,意思是說不學詩經,就不會說話了。
不僅如此,孔子也說︰「小子何莫學夫詩?詩可以興,可以觀,可以群,可以怨,邇之事父,遠之事君,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。」孔子認為學習《詩經》可以培養想像力,可以提升觀察力,也可以學習合群態度,以及學習針砭時事的方法。近看,可以了解孝順父母的重要性,遠看,或許可以應用於報效國家。另一方面,又可認識眾多鳥獸草木的名稱。可見在孔子心目中,《詩經》用途很多也很重要,堪稱是一部內容相當繁富的百科全書。
如孔子所說,詩經讓人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。確實,在《詩經》中出現的具象名物甚多,如動物、植物、器物等。本文主要以《詩經》中出現最多的馬、羊、牛、鹿等走獸類動物為討論對象,看看古人如何對待這些走獸類?讓這些走獸類以什麼姿態出現?意義為何?或許可以進一步了解古人和這些走獸類互動的情形。
馬的取象
早於萬年前,人們把馬當作食材對待後,就與馬開始有了互動。直到約略四千多年前,當馬被人類馴服、豢養成功後,就成為人類騎乘或拖車的交通工具。由於馬的行動、耐力兼具,很快成為古代戰場上不可缺的重要工具之一。
馬在《詩經》出現的次數多於他物,可見當時馬在人們日常生活中所扮演的角色非常重要。例如〈鄘風.干旄〉:「孑孑干旄,在浚之郊。素絲紕之,良馬四之。彼姝者子,何以畀之……良馬五之……良馬六之……」這詩敘述衛文公招賢納士時仗儀的盛況。事實上,當時車馬並不常見,詩中以「四」、「五」、「六」來增長馬匹的數量,並彰顯富貴人家的地位與權財,可見當時車馬的多寡足以象徵富足的情況。
另外,把馬喻示為「交通工具」的用法也不在少數。如〈周頌.有客〉詞曰:「有客有客,亦白其馬。有萋有且,敦琢其旅。有客宿宿,有客信信。言授之縶,以縶其馬。薄言追之,左右綏之。既有淫威,降福孔夷。」這首詩出現兩次馬,首先是「有客有客,亦白其馬」,意思是說有遠到的貴客駕著白馬而來。句中馬明顯是人騎乘而行的工具,不過以白馬來形容騎乘的人的身分也是當時特殊的景象,主要是當時人們崇尚白色。
馬有「速度」的意義也出現於《詩經》詩家的比喻手法中。例如〈大雅.?〉:「古公亶父,來朝走馬,率西水滸,至于岐下。爰及姜女,聿來胥宇。」這首詩的意思是亶父(太王)從豳牽至岐,開疆闢土,建立王業。近來文王繼承王業,舉賢用材,使周室逐日壯大。句中寫到「來朝走馬」意指早且急也,朱熹解釋說:「朝,早也。走馬,避難也。」由此可見,這詩中的馬所指稱的對象仍是載具,不過與前文不同的是,這首詩藉馬急行奔走的特性賦予速度的象徵。
事實上,就動物學的角度而言,馬的身體構造是適合快速奔跑的,因此總是給人「四肢強健」、「靈活快速」的意象,隋代祖君彥〈為李密洛州文〉就以「冀馬追風」形容馬有追風的速度。其實早前,某些地區就常以賽馬做為運動項目之一。長久以來,賽馬運動並沒有因時間而沒落,反而成為一項重要的運動項目,甚至成為職業性經濟活動之一,如「賭馬」。
在《詩經》中,馬也做為「勇武壯碩」的象徵。例如〈鄭風.清人〉:「清人在彭,駟介旁旁。二矛重英,河上乎翱翔。清人在消,駟介麃麃。二矛重喬,河上乎逍遙。清人在軸,駟介陶陶。左旋右抽,中軍作好。」這首詩旨在諷鄭國將軍高克統帥無方,雖見戰馬強壯、武器精良,軍士們卻無所事事遊戲自樂。這首詩三段都出現馬,但不以「馬」字出現,反而以「駟」字出現,主要說明在這裡出現的馬非一般如家畜的馬,而是戰馬。
〈鄭風.清人〉中以戰馬精壯的體態對照於主事者的散漫放縱,使其呈現高度反差。第一段句中「駟介旁旁」,其中「駟」字指古時用四匹馬拉的戰車。第二段句中「駟介麃麃」,朱熹解釋「麃麃」兩字是「武貌」。因此「駟介麃麃」一語似乎可譯為披著冑甲的戰馬氣勢豪壯。第三段句中「駟介陶陶」,朱熹解釋「陶陶」兩字是「自適之貌」,然《毛傳》釋為「馳驅之貌」。這句應可釋為披著冑甲的戰馬矯健馳騁。總的來說,這裡的馬指的是戰馬,牠們身強體壯,具勇武壯碩之貌。
至於戰馬和一般跑馬有何區分?就既有的印象和經驗,戰馬為因應戰場上各種無可預期的環境、情況與所需,必須如戰士般接受特殊的訓練,身強體壯可能就是基本所需了。因而,戰馬的體態較一般跑馬來得健壯高大是可以預見的。
「馬」在各詩篇中有不同所指,當然也有不同的意解。在〈鄘風.干旄〉中,「馬」指稱「車馬」,有「富足」的意義。在〈周頌.有客〉篇中,「馬」做為「交通工具」,有「行進」的意象。另外,〈大雅.?〉篇中的「馬」也指「交通工具」,不過其意義是「速度」。又如〈鄭風.清人〉中的「馬」指稱的是「戰馬」,有「勇武」的意義。
羊的取象
與馬相同,羊被人豢養得很早,主要是因為羊具高經濟價值。羊依種類的不同,可提供人類各種生活必需品,例如牠的毛皮可製衣,乳肉可供食用。羊性溫馴不具攻擊性,而且常群聚。證據顯示早在數千年前,人類就利用羊毛加工製成各種編織品。直至目前,羊毛還是大量用來製成衣服、毯子等禦寒衣物。羊毛質地柔軟,羊肉可供食用外,也常用來當祭品。在今日仿古的大祭典中仍可見,羊之為用及為象的意涵大矣!
羊在《詩經》中被多數詩家用於指稱「祭品」,此外羊也具「富貴」的意義,其餘則是羊的本義。例如,〈召南.羔羊〉:「羔羊之皮,素絲五紽,退食自公,委蛇委蛇。羔羊之革,素絲五緎,委蛇委蛇,自公退食。羔羊之縫,素絲五總,委蛇委蛇,退食自公。」這首詩旨在描寫朝廷群官們錦衣玉食,從容自在。詩中三段都出現「羊」字,然都不是以羊本身設喻,而是以穿著羊皮裘的朝廷高官來喻示富貴的象徵。朱熹曾說:「皮所以為裘,大夫燕居之服。」
另外,在〈小雅.甫田〉篇中,羊字出現於詩的第二段,詞曰:「以我齊明,與我犧羊,以社以方。我田既臧,農夫之慶。」這句意思是以稻米、高粱、小麥等穀物再加純色公羊祭祀土地四方,羊在這裡主要是被詩家喻為「祭品」。〈小雅.楚茨〉旨在說公卿於秋冬祭祖時的情況,篇中羊字出現於第二段:「濟濟蹌蹌,絜爾牛羊,以往烝嘗。」整句話的意思是,以恭敬的態度洗淨牛羊,以備秋天與冬天舉行的祭典,可見篇中的羊也被設喻為「祭品」。
另外,〈周頌.我將〉:「我將我享,維羊維牛。維天其右之。儀式刑文王之典,日靖四方。伊嘏文王,既右饗之。我其夙夜,畏天之威,于時保之。」羊字出現在這首詩前句中。這首詩敘述武王出兵前,以豐盛的饗宴祭祀上天與文王,祈求保祐,是一樂歌。〈周頌.絲衣〉:「絲衣其紑,載弁俅俅。自堂徂基,自羊徂牛。鼐鼎及鼒,兕觥其觩,旨酒思柔,不吳不敖,胡考之休。」是一祭祀後舉行宴會酬謝眾神人的樂歌。這首詩也出現羊字,又是羊被充當祭品的另一例證,推測古人以「羊」做為「祭品」,具有向上天「祈福」的意象。
牛的取象
一直以來,牛不僅與人類的生活關係密切,對人類也有莫大的貢獻。早在農耕時期,人們以種植為主要的經濟活動,牛除了下田協助耕作外,也拉車充當運輸工具,牠的肉、乳也是人類主要的食材。近年來,因工業科技的發展快速,發明了各種農機用具,以牛耕作的方式才漸漸被取代。
值得一提的是,牛與羊雖然同是祭品,但意義上或許不同。如《說文》所言:「牛,大牲也。」理論上,古代祭祀時因身分階級不同,所用的祭品也會不同。
《國語.楚語下》說:「子期祀平王,祭以牛俎於王。王問觀射父曰:『祀牲何及?』對曰:『祀加於舉;天子舉以太牢,祀以會。諸侯舉以特牛,祀以太牢。卿舉以少牢,祀以特牛。大夫舉以特牲,祀以少牢。士食魚炙,祀以特牲。庶人食菜,祀以魚。上下有序,則民不慢。』」句中的「太牢」與「少牢」是所有祭品裡最豐盛的兩種。「太牢」指「牛」、「羊」、「豕」,《尚書.召誥》曰:「越翼日戊午乃社於新邑;牛一、羊一、豕一,」「少牢」則指「羊」與「豕」,《儀禮.少牢饋食之禮》,鄭注曰:「羊豕曰少牢。」
牛出現在〈小雅.黍苗〉篇,曰︰「芃芃黍苗,陰雨膏之。悠悠南行,召伯勞之。我任我輦,我車我牛。我行既集,蓋云歸哉!我徒我御,我師我旅。我行既集,蓋云歸處!肅肅謝功,召伯營之;烈烈征師,召伯成之。原隰既平,泉流既清。召伯有成,王心則寧。」這首詩旨在歌頌召伯經營申國有成。這首詩第二段前句出現牛字,即「我任我輦,我車我牛」,意思是行役者眾多,有負任者,有輓車者,也有牽牛駕車者,可見牛在當時是重要的家畜,可用以拉車「交通工具」,具有「行進」的意象。
鹿的取象
鹿在《詩經》中至少出現了8處,有些篇中鹿僅取本義,有些則指稱他物,以「祥瑞」與「友朋」兩象徵意義為主。
〈召南.野有死?〉:「野有死?,白茅包之。有女懷春,吉士誘之。林有樸樕,野有死鹿。白茅純束,有女如玉。舒而脫脫兮,無感我帨兮,無使尨也吠。」意思是說有一俊美男子帶著獵物去追求優雅的女子。詩的第一段以「?」稱鹿。「?」本是鹿的一種,朱熹曾說:「?,獐也,鹿屬無角。」第二段就直接以「鹿」稱之。然而,不論是「?」或「鹿」,在這裡都是當成饋贈女子的禮物。由此可見古時贈鹿是大禮,並有賀祝祥瑞的意思。
〈周南.麟之趾〉:「麟之趾,振振公子。于嗟麟兮!麟之定,振振公姓。于嗟麟兮!麟之角,振振公族。于嗟麟兮!」這首詩旨在以「麟」的仁厚之性來讚美公侯子孫的品行兼優。不過詩中的「麟」與鹿有何關係?根據考察,這裡的麟非指四靈獸的「麒麟」,而是指「鹿」,如朱熹所說:「麟,?身牛尾馬蹄毛蟲之長也。」這段話僅表示麟有鹿、牛、馬等的部分特徵,還未直稱麟為鹿。《說文》也說:「麟,大牡鹿也。」
另外,〈小雅.小弁〉也出現「鹿」字,不過在這裡並不把鹿視為祥瑞之物,而把鹿的和善、喜於群聚的性情比喻人們應該如鹿般地合群相愛,不可孤立。〈小雅.小弁〉篇計有8段,意指兒子怨訴被父親放逐,深感悲憤傷痛。詩第五段:「鹿斯之奔,維足伎伎。雉之朝雊,尚求其雌。譬彼壞木,疾用無枝。心之憂矣,寧莫之知!」鹿在這被詩家藉其性好群體活動、喜於奔走來喻示人也應適於群體生活,而不應孤立自處。
同樣地,〈小雅.鹿鳴〉也以鹿性好群聚來比喻人類友朋的情義。這詩篇三段都現鹿字,詞曰:「呦呦鹿鳴,食野之苹。我有嘉賓,鼓瑟吹笙。吹笙鼓簧,承筐是將。人之好我,示我周行。呦呦鹿鳴,食野之蒿。我有嘉賓,德音孔昭。視民不恌,君子是則是傚。我有旨酒,嘉賓式燕以敖。呦呦鹿鳴,食野之芩。我有嘉賓,鼓瑟鼓琴。鼓瑟鼓琴,和樂且湛。我有旨酒,以燕樂嘉賓之心。」意思是說,以鹿的習性若有食則相呼,具有群居的特性。以此類及人類,說明人也當與鹿一般和友朋同歡共享,並以誠待之才合乎禮儀。
綜觀而論,鹿在《詩經》中出現的次數不算少,可推測當時人們與鹿的關係甚為密切。事實上,根據考證,史前人類的遺址常發現大量成堆的鹿骨,除了可推論他們可能曾經獵鹿為生外,也可證明鹿在當時與人類就有深切的淵源。如前文所言,古代初民視鹿為瑞獸,「鹿」又與「祿」同音,因此引申出有「高官福祿」的象徵。
此外,古今文人也常以「逐鹿中原」、「鹿死誰手」等語來比喻競技的目標。《詩經》詩家把「鹿」做為「禮物」,賦予祝賀「祥瑞」的意象。除此之外,〈小雅.小弁〉中的「鹿」指稱對象卻是「人」,而且有「合群相愛」的意義。以鹿指稱人,明顯可斷這兩者除了同是動物外,在表徵上並無關聯,但詩家藉由鹿性好和善比喻人類也如此云云,可見兩者在詩家眼中可以視為同類。
本文重溯源流,以《詩經》中的馬、羊、牛、鹿等走獸類動物為對象,試著探尋牠們在詩篇中所代表的對象及象徵意義。雖然《詩經》中有些喻況在今日而言可能已不復見,例如,詩篇中出現男子帶著獵物(鹿)追求優雅的女子。又如,古人以馬做為交通工具,因為牠的行進速度飛快。而以牛或羊做為祭祀的貢品,是許多地方仍舊傳承的風俗。《詩經》記錄了許多當時人們豐富的生活型態,其對後世人們進一步認識中華文化有深遠的裨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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