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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春期為什麼要叛逆？

96/02/05 17112

宋克義｜中山大學海洋生物研究所

如果去問正處在青春期的人，問他們為何要表現得如此叛逆，得到的答案大概不外乎是「不爽啊」、「大人都不了解我」和「他們什麼都不懂」。同樣的話，做家長的，也就是那些自認為是無辜卻受害的一群，在自己的青春期時也都曾經說過，也都叛逆過，頂多所用的言詞不同而已，但是採取的行動卻大同小異，本質上沒有差別。

譬如孔子在青春期說的可能是「吾不爽矣，乘桴浮於海」，而不是「道不行，乘桴浮於海」，或者，更進一步的就是「余耳不順，周遊列國去也」。在春秋戰國時期，巷子口沒有電玩和網咖可以沈迷，家裡又沒有寬頻網路，要逃避父母親的嘮叼，還真得大費一番周章。這個由古至今不斷重複的生活劇，不禁讓我們問「到底是為了什麼？」

生物學家遇到問題想要解決時，可以分成兩類。一類或許可以稱作醫生型，也就是把青春期叛逆現象當做症狀來處理，既然症狀都出現在青春期，或許跟荷爾蒙有關。但另一方面，這麼多人都經歷過，卻又不見得攸關生命，似乎沒有處理的必要，頂多舒解一下症狀的副作用或避免產生其他後遺症。就好像流行性感冒一樣，吃藥不是為了對付流感病毒，而是為了讓感冒的人好過一點，只要少咳嗽，少鼻塞，等到身體中的免疫系統動員起來，產生的抗體消滅了感冒病毒以後，自然又是活龍一條。

麻煩的是青春叛逆期的「症狀」經常都要拖上好長一陣子，而且比咳嗽還複雜，不好好處理，家長們總是擔心「後遺症」可能跟著一輩子。找輔導老師諮商，似乎是個不錯的選擇。只不過，有時侯年輕的諮商老師看起來，似乎自己的叛逆期都還沒走完，家長不免又增加一層擔心，而年長的輔導老師在叛逆小伙子看來，就像是跟父母親同一國的，真的會了解「我們年輕人」的想法嗎？

另一類生物學家面對問題的態度不太一樣，他們想了解這個現象到底對人有好處還是真有壞處？這麼問的理由似乎也很合乎邏輯，青春叛逆現象似乎其來有自，不是現代人才有的，更不是中華文化的專利，如果沒有些好處怎麼會無所不在，而且一直傳到今天呢？

但是從另一方面來看，世界並不是以人為中心的，就像蚊子自古以來就叮人，對蚊子來說這是得到蛋白質和胺基酸的好方法，也唯有如此，母蚊子才能有足夠的養分來產卵、繁衍後代。但是對於被叮的人來說似乎只有壞處，人經常被蚊子叮，並不表示它對人有什麼好處，只不過是避免不了罷了。青春反叛期的現象到底對人有什麼好處？或者只是跟被蚊子叮一樣，討厭卻又避免不了？

舉個例來說，青春期叛逆會不會是少年們智慧、思考開始發育，而他們雛形的獨立判斷與父母親的經驗和判斷有所衝突呢？因此叛逆本身不需要有好處，甚至可能有壞處，但只要能結成正果，養出智慧，具備獨立思考、判斷的能力，最終帶來很大的好處，那麼在過程中的負作用－叛逆－就變得可以容忍了。青春期叛逆真的是在智慧、判斷的掩護下才能有其正當性嗎？

我們還是從青春叛逆可能有的好處來下手吧。首先叛逆為什麼要在青春期呢？為何不早一點，例如在孔融讓梨的年紀，或者是晚一點，像是到了孔夫子的「三十而立」之年呢？記得有一次在討論課中，有個同學問：「青春期成熟指的到底是身體還是心智發育的成熟？」只聽老師不急不徐地說﹕「生物學上的成熟只有一種，那就是性的成熟，也就是準備好繁衍下一代了。」這似乎是找答案的好開始，因為跟繁殖有關的好處都是最容易經由天擇保留、傳播到下一代的。

現代人與古代人或原始人的一個很大的差別，就是生殖年齡的延後。現今在青春期懷孕，對胎兒與母親可能都不是什麼好事，但是對原始人來說，早點生小孩繁衍後代才是生存的道理，否則以他們平均年齡頂多只有三、四十歲，如何把小孩拉拔到能夠獨立生活？

「為什麼青春期要叛逆？要離家？」這一個問題自然而然地就轉變成「為什麼在性成熟，準備生殖時要叛逆？要離家？」這其中有幾個可能的答案。

第一個可能的答案是性成熟時留在家中，近親繁殖的機會很大，而只有那些離家遠的才會生下健康又有競爭力的下一代。因此古代人用不著知道什麼是近親繁殖，只要憑著本能，就可以找到成功的方程式：青春→叛逆→離家→找配偶→好的下一代。我們都是這些人的後代，因此除了叛逆還有什麼選擇呢？

第二個可能是性成熟時留在家中的雄性可能對家中大老的威脅太大，因此不見得是年輕人行為乖張，反而是大老們見容不得，趁早把他們逐出家門，免生後患。

第三個可能是人類消耗資源的速度太快，因此子孫如果都聚在一起遲早會彼此競爭，都沒好下場。而那些離開家庭的成員，反而容易找到新棲所，開創新世界。

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造成青春期叛逆的動力？生物學家講究的是驗證，但是在人身上進行實驗的接受度很低，所幸還是可以從人類的過去尋找答案，也就是從和人類血緣最近的大型猩猩身上找線索。

根據觀察，雄性大猩猩在進入成熟期時大約有50％都離群索居，而在這一段時期，也正是牠們受到又稱作是「銀毛背」的年長雄猩猩攻擊的時期。因此合理的推測是，家有雄猩猩初長成以後，對原有的領導產生了威脅。更嚴重的是後宮母猩猩三十，就算是自己的兒子，也要防止牠偷腥，還是請牠走路吧。

支持的證據還有呢！銀毛背猩猩平時對幼小猩猩都很愛護，唯獨對攻擊那些剛成年的雄性猩猩有偏好，而對攻擊雌性猩猩就興趣缺缺了。這些現象顯示青春期的大猩猩要離家出走，是因為家裡的大老容不下牠，不得不打包袱走路。這跟防止近親繁殖似乎沒有什麼關係，否則剛成年的雌性大猩猩為什麼就不惹人嫌，而可以待在家裡，不怕被欺負呢？

人類似乎跟大猩猩有些不同，青春叛逆似乎男女都一樣，這個現象跟上述「威脅大猩猩群中的領導」說法的預測不符，卻跟防止近親繁殖理論所預測的比較契合。

看過了大猩猩，那麼黑猩猩呢？根據觀察，黑猩猩成熟後是母的離家，公的留在原來的家庭，這一點跟多數人類部落倒是蠻像的。黑猩猩不管公的母的，是不是也有青春期反叛的現象呢？目前倒是還沒有相關的證據，看來要了解人性，還得在動物研究上多加把勁才行。

或許你認為把人類跟猩猩相比擬真是不三不四，也的確是！發生在猩猩身上的未必發生在人身上。但是想想看人和猩猩的基因序列有99％幾乎都是一模一樣，在演化的路上兩者向來都是同文同種，直到最後一個叉路才開始分道揚鑣。新型醫藥開發最後一關的動物實驗，都是在猿猴身上進行的，因為牠們的生理表現和人類實在太像了，至少科學家都多少認同這是找答案的方法。

至於前段所提到的第三個可能，似乎機會不大。因為根據這避免競爭的說法，大可等到二、三十歲基礎穩固以後，再全家移民，不必要趕在青春期吧？

在人類演化過程中，青春期叛逆這個現象顯然扮演過重要的角色。至於在現代的世界中，當在學校受教育的時程愈來愈長，當長輩多半了解照顧比威嚇後代重要，當人們都已經知道近親通婚的嚴重後果，也曉得如何避免，而大部分棲所都已經被開發，離家找到新世界的機會微乎其微時，其實青春叛逆的好處可能已經消失了。但是我們的子孫大概還要再繼續叛逆個好幾十代呢！畢竟想改變深埋在基因裡的遺傳訊息需要一段很長的時間。

資料來源

《科學發展》2007年2月，410期，74 ~ 77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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