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十年前,年少的楊慕華教授在聯考後,透過分數榜,斷定自己能考上台大醫科,還開心地請朋友們吃飯慶祝。豈料放榜後自己的名字竟落在第二志願陽明醫科!錯愕的他透過查詢,得知自己的總分數和另一名考生相同,甚至「直到小數點後面兩位數都一樣,但因國文分數略遜於對方而與台大醫科失之交臂。」如此戲劇性地結果,楊慕華坦言自己在陽明醫科的頭兩年並不開心,也不太記得做了些什麼。但是,這個曾令他失落的校園,如今卻讓他發光、發熱了。
苦讀歲月
出生於小康家庭的楊慕華,還有兩位品學兼優的兄長,他說壓力難免有,但卻也是鞭策自己的一股力量。在二哥的帶領下,他國中畢業後一舉就考上建國中學,數學還考了滿分。「某天被學校留下來做數學資優檢定。考卷很長,要考一下午。但我只寫了一小時,就沒事幹,因為都不會寫!」楊慕華笑說他因此意識到自己並非天賦異稟。
「每個人的腦部構造都不同,擅長的事也不同。建中讓我明白兩件事,第一,怎樣的人才是真正聰明的人。第二,我不是他們,不可用他們的方法來念書,所以必須很用功。」因此,他的高中生涯就是無止盡地苦讀,尤其高三更是廢寢忘食。「因為競爭很激烈,自己數學又不算好,想念醫學院,就得多花時間來念書。每天除了規定做多少數學習題外,也規定自己要花兩小時念英文,還會去買《The China Post》來研讀。」
這樣的苦讀,卻換來與第一志願擦身而過,不難想像年少的楊慕華心理的衝擊有多大。「直到大三進入醫學專業課程後,才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學習,之後也慢慢釋懷了。」他說,當時的陽明大學雖然地處偏遠,卻是一個很好的學習環境。他從19歲在此就讀,加上後來念博士班的歲月,其後並任教於此,細數自己在陽明的日子,即將滿三十年。「我待在陽明的時間,比在原生家庭還要久!這裡充滿著人情味,身邊都是熟悉的人事物,更有一種美好的親切感。」他帶著感恩的情懷訴說著。
楊慕華猶記得,在陽明醫科的第五年,父親生了一場病。「是癌症,但很幸運地康復了。」父親生病期間,才大五的楊慕華在家裡的地位突然躍昇變得重要,因為有關醫療的大小事,都由他協調與安排,包括住院、與醫生溝通、甚至做決定。這個直接幫助到父親的經驗,讓他意識到「醫生」是個很可貴的職業,因為可以直接幫助需要的人。「後來雖然我發現自己很喜歡做實驗,還曾考慮是否不要做臨床,而可以專心地做研究。但想到醫生能直接幫助人,是個可貴的職業,所以至今仍維持著常規的問診。」
探索志業
陽明醫科七年的醫學訓練結束後,楊慕華進入台北榮總內科擔任住院醫師。他不諱言當時自己又經歷了另一段心靈的成長。「從小到大,都是人家叫我做什麼,我就做什麼,從來沒能做自己真正喜歡的事。」儘管擔任住院醫師期間,上級交付的事情都能做得好,但他有時也會思忖:難道我就這般平凡的成為內科醫生嗎?為了探索自己的內心,他轉考了精神科住院醫師兩次,也都考上了。但最後仍留在內科,還選擇了內科中的「血液腫瘤科」為畢生的職志。
血液腫瘤科,簡言之,是治療癌症的科別,由「血液科」(造血系統的癌症)和「腫瘤科」(非造血系統癌症)組成,合稱血液腫瘤科。「2000年左右,這科還剛發展不久,投入的人並不多,治療效果也不好。」楊慕華一方面認為血液腫瘤科有發展潛力,另一方面也是受到父親曾罹癌的影響,故毅然決定投入訓練。「訓練過程非常辛苦,有一整年的時間幾乎沒放過假。好幾次週末,我要開車去大安區看父母,車子才剛上高架,就被醫院call回來。因為血液病病人的變化很快,經常會有突發的危急狀況。」
訓練時,陳博明科主任常耳提面命,要求血液腫瘤科的醫師一定要做研究。在此之前,楊慕華不太有實驗室的相關經驗。但在訓練的最後一年,他開始學做簡單的實驗,這一嘗試,就激出了興趣。「做實驗可以解答門診時遇到的問題,也可以明白血液腫瘤科是跟『實驗』緊密結合的學科。」2003年,他升為血液腫瘤科的主治醫師後,決定再回陽明大學攻讀博士。他跟著碩士班新生一起從最基本的實驗訓練開始,紮實的作研究。2008年,他的研究成果順利發表於《自然:細胞生物學》(Nature Cell Biology),楊慕華的名字自此受到國際學術界的注意。
而後,在陽明大學臨床醫學研究所他建立了自己的實驗室,又在2010 和2012 年各發表一篇論文在《自然:細胞生物學》期刊,進一步報告癌症轉移過程中分子機制的調控,及其如何造成頭頸癌的高侵犯性和臨床上預後差的現象,也提供頭頸癌治療的新方針。2015年,楊慕華榮獲「有庠科技論文獎」和「徐千田癌症研究傑出獎」的肯定,其中,「有庠科技論文獎」讚揚他的研究「在觀念上提供了突破性見解」、「研究成果自基礎及醫藥科學觀點來看皆極重要」。
找到自己
如今的他,持續問診、幫助病人,也找到自己喜愛的研究工作。「其實,當醫生對我是個很大的磨練。雖然腫瘤科醫生不見得能醫好很多人,但我的EQ和同理心卻慢慢地在進步中。」楊慕華不諱言自己年輕時,講話頗為直率。但隨著年齡增長,他意識到前來「血液腫瘤科」的每一位病人,都面臨著人生中最重大的難關。這樣的時刻,醫生的同理心就非常重要。「講話若不夠謹慎,你的一句話,就可能在病人腦袋裡迴盪兩個禮拜,直到他再次門診。所以我經常思考,這樣講話會不會讓病人擔心、傷心,會不會讓他不舒服?」
回首過往,他說有三個人對自己影響至深,分別是陳博明教授、吳國瑞教授以及洪明奇院士,他們都是自己學習途中的貴人。「陳教授帶我進入研究的領域,他極為自律的態度影響了我。而吳教授讓我知道,一個基礎科學家要有跟醫生完全不同的特質,醫生一般就是記憶知識、遵循guideline,然後用在病人身上。但科學家卻要去找出好的問題、重要的問題,進而去解答。後來去美國研修時遇到的洪院士,則讓我開了眼界,知道世界級的頂尖實驗室該是怎麼發掘問題、並怎麼解決問題的,也意識到自己若有機會能做到更好,就務必要做到最好。」
跨足醫學和科學,楊慕華身兼數職,除了是陽明大學臨床醫學研究所教授、陽明大學榮陽基因體研究中心主任,同時也是台北榮總腫瘤醫學部藥物治療科主任。在學術研究獲得肯定之際,他仍堅持繼續行醫,只因為當醫生能直接幫到病人,而做實驗則是能找出更多治療病人的方法,再從病人的病徵去了解可能的病因。問他這麼忙累不累?他笑說能做自己真正喜歡的事,即使累也不會覺得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