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類語言和其他動物有什麼不同?
人類語言是大自然演化裡最驚人的里程碑。人類語言到底有什麼特別的?相較於其他生物的溝通又有何不同?舉例來說,蜜蜂可以透過特殊舞蹈,精確指出食物來源在哪,也就是說,動物可以交換複雜的資訊,猿猴甚至會為了獨占食物地點而謊報該處有危險。那人類語言的特殊點在哪?著有《人類大歷史》的歷史學家哈拉瑞的答案是:人類可以編造事情(Make things up)。
蜜蜂透過舞蹈與蜂巢內的垂線形成的角度,來告訴同伴太陽與食物來源的角度。(圖/顧可漢提供)
因此,人類可以組成富有精細規定的複雜社交網絡,而創造出其他哺乳類都無法達成的合作社會。在現代社會,人類編造出的東西太多了(大學、企業、國家、銀行等),導致我們往往會忽略這些編造事物與真實事物的區別(香蕉、蝴蝶、書等)。但這正是語言有趣的地方,每個人隨時都可以創造新的詞語,並且讓他人理解。同時,語言的文法也不會限制語句的長短,像是「約翰的朋友」、「約翰的朋友的腳踏車」,或是「約翰的媽媽的腳踏車」等,都是可以接受的,這樣的特質稱為遞迴(recursion)。
1萬2千年前在中東開始的新石器革命,導致狩獵採集的人類聚落發展成定居聚落,公共建設、稅收及商業活動,這些定居後產生的新事物,需要一個媒介在人們間記錄與交流。一開始是透過類似結繩記事的方式,之後漸漸演變成像蘇美人的楔形文字。一旦有了書寫系統,人類的社群就沒有了擴張的限制。至今,因為有了網路,科學界得以形成一個全球性的團體,有著共同遵循精細規定的社交網絡。
人類想像事物的最早證據:獅人(Löwenmensch)。至今已有四萬年的歷史,作品意義不明,目前存放在德國烏爾姆博物館。(圖/Dagmar Hollmann,Wikimedia Commons)
全世界有多少種語言?
統計語言的數量並非易事,有以下兩個原因。一、語者(speaker)彼此之間講的語言都不盡相同。二、語言通常是一個社會或是政治群體的象徵,稱一個語言為「方言」或是「語言」,都帶有政治含義。
即使如此,由美國國際語言暑期學院(Summer Institute of Linguistics, SIL)匯編的民族語言網(Ethnologue: Languages of the World),依然統計出全世界有多少語言,包括了地理資訊以及語者人數。民族語言網在2020年的最新版本中列出了7,117種語言,分為124個語系(language families)。語系可以分化出這麼多語言的原因,可能是因為一群人離開了原本的族群,地理上的隔閡導致他們的說話方式各自獨立發展,最終導致兩者語言變得難以相互理解(mutually intelligible)。
民族語言網2020年列出了7,117種現存語言,分為124個語系。(圖/Ethnologue)
在7,117種語言當中,使用者超過10萬人的語言,僅占18%。語言學家認為,今日使用的語言會有將近一半在本世紀消失。除了有些國家強制禁止使用之外,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社會因素,因為族群的經濟前景很糟,父母擔心如果孩子學習了自己的語言,將會受到不良影響;反之,父母會推廣占據統治地位的語言。不過,這些父母並沒有意識到,孩子其實可以輕鬆學會兩種語言,一種在家裡使用、一種在學校和工作中使用。雙語會帶來一定的認知優勢,更容易對生活產生不同的理解。
我說的話和祖先不一樣 語言如何演變?
兒童說的語言幾乎與他們的父母相同,這是如何發生的?兒童並非死背所有父母說過的話,而是基於父母說過的話,發展出自己的文法,因此,最後兒童有著與父母相同的一套文法規則與溝通系統,使得他們能夠造出自己從來沒聽過的詞句。
那麼為何我在上段第一句說「幾乎」呢?因為有時孩子們造出的規則會太籠統,而造出父母從來都不會用的形式。如同我九歲的兒子Siegfried,他已經會說完美的荷蘭語,除了一個小地方:第二人稱單數所有格代名詞(你的)應該是 [jau],但我的兒子卻常常說 [jaun]。
即便我使用正確的形式接他的話,但他似乎都沒發現,或者他可能覺得是我說錯。隨著孩子對文法的掌握越來越接近成年人,這樣異於標準體的形式,通常就不再使用;但是如果Siegfried的新說法被其他小孩採用了,那我們就有可能看到一個改變中的語言。
兒童可以學習父母說過的話,並發展出自己的文法。(圖/MI PHAM,Unsplash)
兒童就算學習了相同的句法(syntax),用相同的構句方法,隨著時間的流逝,語言演變還是可能產生截然不同的結果。比如,原始西日耳曼語(Proto-West Germanic)是德語、荷蘭語、英語、弗里斯語(Frisian)的假想祖先之共同語言,它的語序是主詞、受詞、動詞(SOV)。但在英語,語序並非John Mary has kissed(約翰瑪莉親了),而是John has kissed Mary(約翰親了瑪莉),語序變成了主詞、動詞、受詞(SVO)。德語、荷蘭語、弗里斯語也有這樣的變化,只是它們只變化了一半,成為比原始西日耳曼語及英語都還複雜的句構。
發音亦會隨著時間改變。上述Siegfried的例子為一種類比變化(analogical change),變化成因是語者自己歸納出新的規則。然而常見的變化其實是更多變且循序漸進的。
William Labov在1962年發表一項著名的研究,結合了社會語言學與歷史角度的觀點,奠定了發音變化在語言研究的地位。這項研究主要是調查紐約市不同方言的齒齦近音(Voiced alveolar and post-alveolar approximants [ɹ]),對象為不同社會階層下的百貨公司裡的行人與員工,結果顯示人們會因為社經環境的不同,而對母音後的齒齦近音有不同的發音方式。
社會因素造成的語言演變,讓語言學家有了區分語言跟方言的依據。語言變化起於小群體,例如在西歐,這樣的小群體通常是年輕、有抱負的女性。若是其他群體也跟著採用新說法,那麼語言變化就產生了;反之,若是其他群體不跟進,便產生了新的方言。
語言的多樣性
隨著越來越多語言被記錄下來,語言多樣性也越來越讓語言學家印象深刻。全世界的人類語言會使用到的聲音大約有1,000種。平均而言,一種語言會有31.5個聲音,沒有兩種語言有完全一樣的發音系統。不過,綜觀全部語言來說,像是 [t] 與 [a] 幾乎所有語言都有,而 [ɥ](圓唇化的 [j])則比較罕見。
不同語言間的語音庫藏(phonological inventory)的大小也相差甚遠,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音段庫藏資料庫(UCLA Phonological Segment Inventory Database, UPSID)收錄了451種語言的語音庫藏,越大的庫藏通常代表著這個語言有著更複雜的音韻結構。
全世界大約有一半的語言透過音高(pitch)來區分語意,不同的語言會用不同種聲調,例如印尼西巴布亞省的Iau語有8種;標準漢語有4種;而大約四成的聲調語言(tone languages)只有兩種聲調,是最常見的種類。
許多語言都有重音(word stress),像英文,不同重音代表著不同詞性。當音高改變但字本身的意思不變時,改變的是語調(intonation),語調改變區分的是問題、直述語氣等,並非詞語本身的語意。一種語言可以同時有或同時沒有重音與聲調,亦可能是擇一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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重音 |
無重音 |
聲調 |
瑞典語、塞爾維亞語 |
廣東話、豪薩語 |
無聲調 |
英語、芬蘭語 |
印尼語、法語 |
詞句的文法也是差異極大,透過詞綴(affix),你能夠添加一兩種甚至幾乎無限的語意到一個詞上:像在中文,「暗」,無法添加任何詞綴;在英文,dark(暗)有數種詞綴可以造出不同衍生詞(darker:更黑、darkish:微黑、darken:使……黑)。而在中阿拉斯加尤皮克語(Central Alaskan Yup’ik),他們可以將「他們說這裡好像也有一隻山羊」的語意用一個詞表達出來:「[quzŋiʁŋalŋuχ-taŋqɨχ-suɣnaχq-uq-l̥u-xuq]」,逐字意思為:「山羊-是-可能-它-也-他們-說」,所有在山羊之後的詞都像是英文裡darken的「-en」這樣的詞綴。
阿拉斯加尤皮克語可以在單詞後面加上多個詞綴,用來表達一個句子的語意。(圖/沈佩泠繪)
社會語言學家Peter Trudgill發現一個趨勢:在關係密切的社群中,語言通常會朝向複雜化的方向發展;而在開放性的社群中,語言通常會朝向簡化的方向發展。關係密切的社群因為人口結構固定,語言的各個面向也比較容易保存,加上不時產生一些新的變化,使這個語言越變越複雜;反觀開放性社群中有許多外來移民遷入,這些移民可能無法完全掌握這個社群的語言,又因為他們人數眾多,促成了較為簡易的語法結構。大部分消失中的語言都是沒有被記錄與分析的,它們通常也是較為複雜的語言。無可避免的,這代表有大量的語言多樣性可能會永久消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