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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科技與社會」的研究與教學:我們都是科學記者

97/03/05 瀏覽次數 18314
記得傅大為教授在《科技、醫療與社會》期刊的發刊詞上,指出過一段發人深省的話,他說:「科學太重要,因此不能只留給科學家去處理。」有一次在課堂上提到這個概念時,只見學生睜大了眼睛,並狐疑地瞪著我看,我想那種表情是在暗示我說,「不留給科學家,難不成還留給我們處理嗎?」也許就是這個驚懼的眼神,開啟了「科學、新聞與生活」這一門課的構思。

社會性科學議題(socio-scientific issue)涵蓋的主題很廣,凡因科技或科學進展所引發的社會事件都是。例如因工程建設進行的環境評估、因網路科技引發的法律爭議及社會問題、因生物科技發展引發的醫療爭議等,都是典型的社會性科學議題。

在許多科技與社會(STS)的相關研究中,不只一次地舉出,由於在地化與脈絡化的緣故,在實際問題的解決上,常民的知識未必比科學家或專家的知識來得無效。實際的情況卻可能是,如果公眾不能練就一種與強勢科學語境溝通的能力,權益依舊難保不會在公共決策的過程中遭受忽略與犧牲。包括健康傳播或風險溝通的研究,應多鼓勵公眾儘早參與公共議題的決策,以便發展出一種對話、平權的溝通機制。

但是問題終究需要落在一般公眾如何去突破巍峨的科學語言屏障,來促成個人認知上的突破與成長。於是在這個資訊交疊繁複的現代社會中,如何協助公眾認識複雜的社會性科學議題,是最基礎的工作,也是提升公眾科學理解的過程中無可迴避的問題。

大眾傳媒的角色

就影響公眾對於社會性科學議題看法的因素而言,應該很少人會否認大眾傳媒的重要性。而台灣的大眾傳媒是如何扮演這樣的一種角色?人們又是如何在這種環境下形塑自己對於廣泛科技議題的理解?

從以前發生的幾個科學新聞事件,足以說明大略的現況。先前媒體在報導高鐵通車時,為了善盡媒體監督重大科技政策的職責,只見記者們幾近用一種赴湯蹈火、前仆後繼、極盡所能、充滿創意的態度幫民眾們進行「嚴厲監督」。於是乎,出現了幾個有意思的報導:

報導一:高鐵晃動劇烈,你看,加在記者手上咖啡中的奶精,不需要攪拌就可以完全散開來了……

報導二:高鐵對於地震的反應慢半拍,新幹線只要 3 秒鐘就可以讓車子停住。

第一則報導是電子媒體的新聞,畫面中只見一位初出任務的年輕記者,雀躍地演示這個兼具理論與實驗的新發現。殊不知只要有最基本的物理學概念(布朗運動),就可以明瞭就算不是在高鐵上,只要靜靜地放著,奶精仍然會均勻地散布在整杯咖啡中。在第二則報導中,記者只需稍微回憶一下,騎機車時,如果緊急煞車,後座的乘客會如何?之後再想像一下,如果是車速每小時 300 公里的高速火車,旅客又會如何?若有基本的慣性運動概念,記者應該不至於做出如是的報導。

這些充斥在日常生活中的科技報導,看似在現代人的茶餘飯後兼具娛樂與休閒的功能,但如果對照一些科學教育工作者,在教室中錙銖必較地傳授學生正確的科學想法,以對抗那些冷不防就會突然偷襲的迷思概念,我們又該如何看待這些似是而非的報導呢?它對公眾科學意向的形成,殺傷力又會有多大呢?

就一般的普羅大眾來說,教室中的正規科學教育約略占據人生的 15 個年頭左右,如果以平均年齡 75 歲來算,教室外的歲月大概占有五分之四。也就是說在一生過半的有知歲月中,不論是有意或無意、主動或被動,公眾會從一些最方便接觸的媒介獲得科學訊息。

雖然還沒有學者針對國人的科學素養進行一個全面性的調查,不過依據現況的觀察,科學素養理解的最高峰肯定不會座落在成人世界中。因為一般民眾可以接觸科學新知的機會和管道雖然繁多,但是一些異想天開的、突如其來的,甚至是幾近於無厘頭式的訊息,更是無孔不入。如果民眾逕自把這些鬆散易錯和聳動煽情的科學報導當作聖旨,對於一般民眾在公共科技議題的參與上必然是有所危害的。

超越內容的知識

現代社會的公眾對於科技議題的理解,事實上有著比過去任何一個時代都要高的門檻。由於透過科學傳播的媒介吸收新知,因此公眾除了需要面對高聳的科學認識屏障外,更需要解析媒介背後的錯綜特質。在這雙重的條件下,一般民眾並不容易直接切進議題的核心,常常需要倚賴超越內容的知識來間接習得。

這裡所謂的「超越內容的知識」,其本質就像天文學家偵測「黑洞」現象的過程。天文學家在尋求黑洞存在的證據時,並非勉力於直接觀測到黑洞的具體存在,而是透過偵測宇宙微波背景輻射的變化,間接地推估黑洞的存在。

這個過程就像一般民眾在認識科技議題時,其核心往往牽涉龐大的知識基礎,直接逼近常是不可得的一種理解方式。因此就像天文學家追尋黑洞的存在一樣,民眾也需要透過相關的「背景輻射」才能間接習得核心議題的意義。在這種情況下,民眾的需求可能不是一些與議題直接相關的「內容知識」(例如相關科學理論、數據等),反而超越內容之外的「背景知識」才是一般民眾可以具體掌握並有助於形成論點的知識。

而超越內容的知識可以包含哪些不同的層次呢?在現代社會中,每一個社會性科學議題的背後,事實上都同時被科學和媒體這兩層不同的論述包覆著。例如就一個科學事件而言,科學家先用科學理論的詞語對它進行說明,之後大眾傳媒又會基於自己的需求用傳播的論述包裹一次。因此一個公民如果要認識一件社會性科學議題的核心,一方面需要細緻地偵測相關「背景輻射」的訊息,另一方面更需要像剝洋蔥般,耐心地把這一層層的包覆拆解開來。

例如,在真正從內容判斷一個科學事件的真偽時,或許民眾可以先想想這些問題事件中的科學家是如何運作的?經費來源是哪裡?有什麼社會因素會影響這個過程?(科學的超越內容知識)該新聞的製作過程為何?消息來源是哪裡?媒體為什麼願意播報這則新聞?這新聞有何商業利益?(媒體的超越內容知識)

此外,尚有一層超越內容的知識是介於媒體和科學的互動之間,例如科學家和新聞播報員的關係是什麼?媒體認定的科學新聞價值是什麼?媒體對於科技議題喜好的包裝方式是什麼?這些問題的猜測和解答,都是協助公眾理解科學議題真相不可或缺的一環。

科學、新聞與生活

依據前述的想法,筆者在大學通識課程中構思了一門關於科學傳播原理及概況的課程–「科學、新聞與生活」(南華大學,課程網址是http: //mail.nhu.edu.tw/~cjhuang/snl/)。在這門課中,關心的問題是一般民眾對於科學的認識,以及整體科技社會素養的提升。

因此上課的對象不是對於社會具有特別強烈使命感的熱血青年,不是往後以科學或科技過活的科學人,更不是專研STS相關論述的科班學生。相反地,上課的對象可能是一考完大學聯考就急著把科學教科書賣掉,或肯定地認為這輩子科學不會和自己生命有何精彩交會的學生。但是不可否認的,這樣的組成最接近所謂的「公眾」,也最接近我們關心的對象和現況。

在課程的設計上,這門課每次上課都區分成兩個不同的階段。第一階段是由教師透過科學新聞案例,逐一引介幾種不同類型的超越內容知識。這些單元包括「媒體/科學素養概說」、「科學新聞的架構及分布」、「影響科學新聞報導的因素」、「社會性科學議題的特質及認識」、「媒體對於科學的需求」、「科學對於媒體的需求」、「媒體中的科學新聞價值」、「科學新聞的處理手法」等。

以「科學新聞的處理方法」這個單元為例,我們選取一則題為「每天看美女,男多活五年」的錯誤報導,以及電子媒體追蹤報導為例,說明一般的媒體在報導醫藥相關的科學新聞時,如何運用「以印象取代內容」的處理手法,導致內容意義的扭曲。

在這個案例的討論過程中,學生並非直接探討科學研究的內容,而是先透過猜測去了解相關的超越內容知識。例如:要下這樣的標題,研究可能怎麼做?媒體對於這則新聞的需求原因?電子媒體和平面媒體如何互動?事後雖證明這新聞是一則憑空捏造的事件,但是從討論的過程中,學生拼湊相關訊息的蛛絲馬跡,就足以質疑該則新聞的可信度和妥適性,而不會被整篇報導中堆砌的專有名詞和專家的背書所誤導。

在學生觀摩過各種科學新聞的案例解析後,為了讓學生進一步透過親身實踐來體驗科學新聞的產製過程,這一課程在期末報告中規劃了「我們都是科學記者!」的期末作業活動。

在這個期末作業設計中,事先彙整了幾種和科學相關的網路謠言,讓學生透過小組作業的方式,選取他們想解答的科學謠言。之後經由同儕的討論,安排不同的方式和角度來解答他們選取的網路謠言,例如採訪專家、實驗驗證、蒐集資料等方法。最後再以記者撰寫新聞稿的方式,依據新聞報導的格式和口吻寫下報導。

從授課的結果發現,經由實際製作的過程,學生會經歷許多一如科學記者會經歷的心路歷程及困難,例如第一手資料取得的難度、科學概念的理解與應用、題材或標題的斟酌、獲得共鳴的壓力等。從這個過程去了解一個仿真的科學新聞產製經過,也增加了學生對於真實科學新聞報導的興趣及批判能力。下次有機會自行閱讀相關的報導時,肯定會以不一樣的角度去理解。筆者也認為這種超越內容知識的訓練,有助於一般公眾更順利地參與科技社會議題的討論。

如果一門課能夠開啟公眾對於科技社會議題的體認與關心,提供一個當自己面臨相關議題時可以參與的入場券,或是在電視媒體閃過相關爭議的當兒,能夠多一點駐足的片刻,應該就算功德無量了。但是這樣一個卑微的企盼,就足以是一個巨大的挑戰。畢竟,對於科學典範外的公眾而言,科技相關議題的認識是一件多麼枯燥的工作。

「科學、新聞與生活」這門課從科學傳播的角度出發,它的目的並非錦上添花地彰顯科學與技術在現今社會中的驚人力量,也無意放大科學活動中社會或權力因素的耦合鍵結,僅是站在公民社會的立基上,期待公眾權利的回歸。

由於每個生活在現今科技社會中的公民,都會有一個與整體社會利益間的彼此交融、甚至是衝突、對立的個人價值處境,而這些基於每個人不同生存基調所形成的價值差異,都是需要予以尊重與照顧的。因此與其說這門課是在教授些什麼,無寧說這是一個賦權過程,是一個把科技社會中如何決定自我與他人的權利回歸於公眾的過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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